复调

大众，大众，大众，紧跟着本田，现代，沃尔沃和奔驰宝马。
清早的天空露着一贯的泛灰的蓝，城市安静的只剩下车流声。
高架阴影中的鞋子朝着对岸红色的灯光涌动，但还是有和我一起留在原地的轮子和鞋底。
“时间还来得及，才过六分，可以回去换。”前面那对亲子的对话被我偷走了，脚踝扭动趿拉鞋底的孩子正拎着羽毛球拍往前走去，每一步怪异且赌气，家长肩上挂着个和体型不相称的小背包，都没注意到落下的东西。
前面那辆电动车停下了，车上还留着冬天用的皮护手和腿部的皮挡。穿着个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坐在车上，左手向车后的地面探去。待他上身回正后，也不知道两手合在一块鼓捣些什么，直到那褶皱深刻的短粗手指间出现了一块反光的金属小圆饼。只装得下零钱的缀花小荷包开着拉链就丢在了身后的灰尘里，和男人左顾右盼的眼神一起。
左边小吃推车的老板也早已出摊了，挂着印有大块调味料商标的靛蓝围裙，一环一环收紧的亮色羽绒服袖子上套着对沾着白面的碎花袖套，让这个中年男人显得有些臃肿，看起来像传统印象中的中年妇女，但下巴上未净的胡茬却做不得假。他在升腾起的小团白色水气中点钞，一张一张捋顺了边角妥贴的排序，嘴唇不停翕动，但我听不见声音。钱和手一起进入了零钱罐里，一个充满划痕的白色塑料桶，上面的划痕有的已经发黄，甚至积了颜色，他待会也会用这双手捏出下一批顾客的早餐吗？
我大概已经学会了如何走路，昨天的我应该是不会走路的，在直道上一脚深一脚浅，好似踩上的不是地砖，是棉花，或是带弹簧的席梦思床垫。望向身侧商铺的落地窗，正在改头换面的里子让外头蒙上一层灰色的细末，映不出自己的脸，但看得清步态。今天的步态大概不太奇怪，虽然从小到大都有人说我走路姿势怪怪的，但我今天觉得还算正常。只是我还没学会如何让手和脚相互配合，甩不起来，只好塞在裤兜里，希望这不会是个怪事。
一双乐福鞋交替着从身旁掠过，黑色的高丹尼袜子包裹着从鞋里长出来的细细的脚踝，和再高些的小腿肌肉拉出了一条有落差的曲线。如果天的高度只到膝盖那么高，那天上就该是飘着的裙裾一甩一甩，一只女式皮包的厚底在天空中来回荡着消失又不见。鞋底敲着地砖的声音和影子一起绰绰地和我拉开了距离。
人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共享着不一样的时间，这是否算是某种复调作品？五对三，或者四对二，用脚步和车轮奏乐。我不知道我算什么，可能是从某处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爵士乐”，光顾着乱弹了。
回家时，楼下告示栏贴着张两天前的通知，没做检查的不允许出入小区。
上面的一切都发生在过去，而现在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