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现形记之一个化工公司的浮沉

    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十一月，满速儿汗入寇肃州，游击将军芮宁阵亡，全军陷没，嘉峪关失守。
    嘉峪关，西北五省里为数不多的工业城市，集冶金、化工、机械、轻纺一系列工业产业于一身，可以说一个工业城市该有的链条它都有，在甘肃省内更是有兰州第一，嘉裕第二的说法，风头之盛甚至可以与省会兰州并架争辉。但自2015年以后，嘉峪关就像一个如日中天的少年突然得了一场大病似的，生机全无，一蹶不振。有人说这与酒泉钢铁的衰退有关，也有人认为这是制造业整体低迷导致的社会现象，分析大势不是我的职责，但我想借助嘉峪关本地一个化工企业的没落来尝试说明一些问题。
    这个化工公司我们就用A公司来表示吧。A公司成立于2002年，那个时候的中国刚加入WTO，经历过金融危机之后的社会经济，即将处于高速发展之中，而A公司的创始人，是从中石油辞职下海的，由此可见，他还是极具魄力、胆略和远见的人，之后的事不用细数，是那个时段商人常见的操作：通过关系获得资质，通过资质申请贷款，利用贷款修建厂房，抵押厂房获得贷款，拿到贷款购买设备，设备抵押再拿贷款，拿到贷款开工生产，开工生产稳赚不赔，不是我啰嗦，而是想通过这一系列操作来说明中国商业模式的变革以及试图说明为什么14年响应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后会有那么多人下场惨淡。
在经过几年运作后，A公司发展很快，创始人又盯上了房地产这块肥肉，07年果断出手拿下了一块工业用地，凭借着多年积累的资本和牢靠的国企关系，2008年的危机对它来说反倒是一个机遇，它趁机兼并了多个冶钢小作坊，购买了一批物流机械和施工设备，趁势做大。
    之后的几年平平淡淡，我们欣喜的看到它业绩翻番，涉面愈广，楼宇渐立。转折来自于2013年，随着反腐运动拉开序幕，它的下游企业--中石油受到影响，订单越来越少，流程也越来越正规，以前签署的部分合同也被单方面强制终止，A公司的业绩终于停止了井喷，可他购买的原材料却足以堆到天花板上去，通过贷款获取的资金非但没有流动起来，反而变成了价值每天都在缩水的产品，且中国素有痛打落水狗的说法，他的那块儿工业用地，也因牵扯到资质不全、国有资产流失等多个问题官司缠身，一时间A公司负责人即将被带走的说法也被大家以讹传讹广为传播，虽然时至今日他都好好的站在岸上，但当时带来的影响的确不小。
就这样在订单锐减、资金链紧张的情况下，它终于迎来了至黑至暗的14、15年，那两年可以用28个字来概括：环保令出开工危，订单断崖成本扬，库存上涨销路窄，文山会海落实无。而A公司的应对之策也是简单粗暴：停工、裁员、清算、变卖。不是我懒得细说，而是经历过那段时间的企业主深有体会，大到流水线、变电器，小到电缆，车辆，稍微一查就有问题，公务员一反大家的认知，不吃不拿不卡要，“照章办事”，地方大员处置企业更是毫不手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停工停产，想要开工很简单，先交罚款后交税，三日一检查五日一整顿，大大小小的保证书手印给我摁全咯，银行听说是制造企业来贷款，就差拿着棍子赶出门了，当然，抽贷断贷停止展期，已经是银行对中小制造业的常规操作了。可奇怪的是，高利息短时间的民间资本却越来越活跃，那两年小贷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出，细查他们的背后都有国企或当地大规模的民企背景，而这些国企和民企的资金又大多来自于银行，世界真是一个奇妙的园。
    就这样，依靠着不断拆借银行资金、民间资金的A公司跌跌撞撞的来到了2016年，它终于踏上了转型升级又或者说自取灭亡的道路，它抵押了自己的产品专利，法人更是抵押了自己的信用和房屋车辆，开始转向互联网，想利用自己的销售网络和企业关系，打造一个在西部地区专业致力于化工产业链的信息化平台，这样既能处理积压产能，又可以换一个新的商业模式，逐步壮大，但实际情况是拿着走向共和的剧本拍出了小时代的水准，搭建开发团队，建立销售网络，开展营销大会，到处打广告推网站，APP都换了几层了，一分钱都没赚，广告费和各种支出多了不少，流水线那边本来就在艰难维持，这个转型反而加速了自己的灭亡，等再想贷款的时候已经没有可抵押的东西了。或许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吧，听说A公司并购了一家建筑单位，想趁着新基建再玩点花样。前路不堪问，亦不堪闻。
让我们来复盘一下A公司的波澜旅程，创业伊始，A公司走的是那个年代的惯用套路--关系市场化，把营销、融资等市场化行为都通过老板的私人关系来运作，再加上当时国内良好的大环境，A公司得以迅猛发展，也确实带动了一方经济，可后来的事证明了如果仅靠关系，那你的市场化道路注定走不远，因为你依靠的关系并不是可遗传的关系，那就是你的原罪。
到了2008年，全球经融危机，这本来是一次壮士断腕，转型升级的大好机会，利用已经建立起来的工业地位和关系，A公司在那个时刻拿到贷款、加大研究力度、提高产品质量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它没有这样做，不仅没有做技术升级和产品迭代，更是转入了自己并不擅长却又十分复杂的房地产业务，这里不得不提一下A公司投入房地产除了自身的决策失误，更有地方政府的强制干预，当年为了维稳经济，地方政府曾一度强制要求企业要以社会责任为先，解决政府就业压力和维持GDP，推荐有实力的企业做基建项目，政府也许诺会放宽部分准入条件，所以说A公司转型房地产可能是错误的，但绝对不是盲目的。房地产项目拖累企业精力和资金链，这是我们能看到的，可它背后对企业文化的侵蚀更是触目惊心，很多科研人员为了买自建房，不惜到处加杠杆借款，同事之间打招呼也从常见的吃了吗？项目进展怎么样？变成了买房资格拿到了没？还差多少钱？伏笔已经埋下，就等春日一雷。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因为资质不全等原因，该片工业用地不得转商用，更因牵扯国有资产流失，房地产项目极可能无限期终止，早就看到了A公司产品积压、债务高筑现象的员工听到房产项目终止的消息瞬间炸了锅，一言以蔽之，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对这件事，我只有三句话总结：1.房地产项目请慎之又慎，不管你是建房的还是炒房的；2.政府的许诺你可以当作动力，但请不要当作力量，因为它很可能用不上；3.房地产项目伤的不仅仅是国民经济，更伤民族精神和国家元气。
    14、15年的环保政策，我们很难在现在就说清楚它的功过，但至少在当时其他政策不匹配、没有行政宽容度的情况下一味要求环保而一刀切的做法，令人发指！
    至于A公司16年转型互联网的举措，这更像是一个倾家荡产的赌徒孤注一掷的做法，前文我们提到过A公司的商业模式是贷款→生产→研究→生产→再贷款模式，属于关系市场化，可互联网的模式是资本关系市场化，通过关系找到资本，通过资本发现关系，再通过关系和资本的双重作用力去推动市场，说白了就是拿着通过关系找来的资本联合与这个资本有关系的资本，去收割下一轮资本和民间资本，而下一轮资本一般是和上一轮资本有关系的，至于最后钱怎么分？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拗口，但多读几遍，看看滴滴、美团之类的融资和发展过程，你大概会明白。关于互联网的玩法，我也不敢说太多。总之，要我来总结这一阶段的话，那就是互联网的竞技场，参与者是一轮又一轮吃人不吐骨头的收割机，如果你指望它去造福人类，拜托，先看看互联网的性质，互联网终究只是财富的分配工具而非财富的生产工具，在财富分配制度不完善的情况下，你能指望一个财富分配工具播撒雨露吗？至此，毫无互联网关系，也无强力资本加持的A公司，在烧光了法人信用贷款的时刻宣告转型之路彻底失败。至于A公司现在想趁新基建东山再起的想法，我个人并不看好，原因很简单，如果所有人都能看得到，那还叫机会吗？
    A公司的衰败之路，也是这两年实体产业的整体困局，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时机，想要重新起步却发现这个世界已经面目全非，原来的法则依然适用却变得更加残酷，想转型升级却无从发力，整个社会都在高喊发展高端制造业，没成想我们连低端制造业都快保不住了，本应在产业升级中大放异彩的互联网，却成了毁灭实体产业的帮凶之一，政策应该如中流砥柱般支撑经济发展，却在朝令夕改中消磨了实体产业最后的信心，至于房地产对实体产业的影响，倒不如说成是整个社会在钻营投机，自取灭亡。
    如果像A公司这样的中小企业继续衰落，中国的经济必定面临着全面的衰退，到那时就业不稳，外贸不振，收入速减，恐怕快手和抖音是安抚不了全民焦躁心理的吧。而更可怕的是如果实体产业继续边缘化，那意味着踏实劳动带来财富的方式是不被年轻人接受的，这对民族精神和人文文化是最沉重的打击，只要钱，更只要快钱，这样的国家还有凝聚力，还有综合混一的国力吗？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近期国际上对中国颇多不满，反华势力急速抬头，这背后除了个别国家在存心捣乱，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在试探，试探现在的中国，还有什么基石？武汉大疫，如同一场大考，分数我们心知肚明，更加心知肚明的是面对西方列强光靠隔空喊话，只怕会越喊越虚，可要真豁开衣服亮膀子，现在真的可以吗？
    正德年间，明朝闭锁嘉峪关，此地遂被废弃，后再次为吐鲁番汗国所占，至民国收回，自此之后，工业立市，未放弃农业与旅游业，直至今日。


头条发不出去，反正又不是做自媒体，靠这个挣钱，干脆发到这里和兄弟们交流下，顺便说一下上次扶贫的事，谢谢大家又是打赏又是鼓励的，傻狗们到了扶贫现场都是一样的感受，给自己辩解一下：我不是一个太消极或者太反动的人，但这两年的政策确实有些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