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沿着月亮指引的道路去散散心的时候

其实这也不是X君第一次自己过中秋节，但是鲜少的，头顶的窗户外，月亮映照着，温柔的光定格在房间中，却又如流水般不定，提醒着他今夜的特殊。
这是个应该欢喜的夜晚，享乐正宜。
于是X君从床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换好衣服披上风衣，装上自己最爱的已喝了小半瓶的阿贝十年，掏出手机打电话。
他打给他的朋友，或许算不上至交好友，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自己的心血来潮，就像自己绝不会错过对方的一样，“念无与为乐者…怀民亦未寝”。嘟嘟的响声后是回应的声音。
十分钟后，街上响起了摩托的轻鸣声，和谐的声音X君一时无法分辨究竟是他们正并肩而行，又或者车原本只有一辆。
城是小城，其中却有无数隐蔽的小路冠之以“the room for breathing”一类戏谑性的名称，告诉来者这里通向一处少有人打扰的公共林间空地。月亮似乎亘久未变，总是这样泼洒着自己从那当头列入处借来的来之不易的水般温柔，流淌着光芒的道路似乎无限延伸着，看顾着心向无垠远方的游人，又或者是目标已在心中急于回家的归人。
不过不能错过目的地，车停下，X君从鞍包中取出不大不小的地垫卷起酒瓶，和J君迈入幽深的林地。往日似乎随着逐渐泛红的枫叶的婆娑被抛诸身后，尘世亦然。从外面看来有些幽深凄凉的小径，举步而入后又是另一番景象，微光照耀下不觉晦暗，泛起红芒的枫叶似又被镶上一层银边，那银边也如有重量般，令叶片也微微摇动着，令人不由联想到朝露或者清泉，会汩汩流下，渗入地面便再也难以得见。
路仍然在延伸，林地影影绰绰，仍然被树影掩映，举目难见。
直至转过一道急回的路的折角，那林地方才展露在X君面前，此时月光恰恰高悬在南天，那林地远远看上去有一种湖水的光泽，地面平整却不平滑，被月光照亮的和稍显阴处的斑纹参差着，竟展现出一种粼粼波纹般的动感，踏步而入就如同身处湖心，那环抱着林地的树阵仿佛都在颔首而笑，每片叶子都在发出俗套的欢迎——最原始的难以抗拒的呼唤，何况银光流转更添脱俗不尘气息。
于是X君铺开地垫，邀请J君席地而坐。
酒杯两枚，是一元店的便宜子弹杯，便宜酒杯本就该有装美酒的一天——书生雅士才配得上葡萄美酒夜光杯——此处更无琵琶，只是在蒙着仿佛银绢薄纱的地上似有两男子席地而坐罢了。
酒的确是好酒，每每X君闻到味道便已似醺，只是如此雄壮的酒似乎配不上今夜的气氛。但也无妨，友人相交哪顾得了许多，X君举杯，邀请J君共饮，上一秒还沉寂的林地中便响起了男人的笑声，似乎还有夜鸟振翅而飞的扑扇声——虽然有些对不起这些忙于生存的生灵。
X君再次一饮而尽，将酒杯轻轻搁在地上，他已有点上头——日常生活中处处压抑自己，只有点酒精才能掰碎他心中坚壳的一角，让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从中汩汩而出。他讲述着近年的无聊生活，枯燥的笑话屌和戏谑，以及他有多么渴望拥抱了无痛苦的逝去。他的眼中，J君只是笑着，间插科打诨——是的，J君本就不是极善言辞的人，甚至可以说略有羞腼，又或者，已经提及过了，他们本就不是至交好友，生活中本就习惯于没有彼此，只是乐于奉陪彼此的心血来潮罢了。
X军举起酒杯，那杯中有月亮的倒影，正合适举杯邀明月——其实所谓的千古绝唱，在无数次的被传颂后也只能变成哄小孩子的歌谣或者烂俗的调调，但是今天特殊，破例允许自己烂俗一次也无妨，这就像生日放生日歌一样顺理成章。“月亮正在冲自己温柔的微笑呢”，对不在白天喝酒的X君而言，月亮已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酒友了，那阴晴圆缺就好像自己每天都在同不同的人共饮玩乐一般，今夜不用对影便可成三人，应该是这片寂静私密林中的至福了吧。
X君喝下了月亮。“至少，在这片月亮下，现在，我们自由而敞亮，并不彼此相隔。”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如果说无月的夜晚，那通往另界的大门会打开，妖魔鬼怪真的会蜂拥而出，那么在这完美的温婉圆月下，是否对人间尚有依恋的温柔的灵，也会到思念他们的人身边，陪他们共度呢？”他摇摇头，想来是自己喝了不少，稍稍有些胡思乱想了。他看到对面的J君轻轻摇了摇酒杯，向他示意，而后一口喝干。
X君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月色如此恬静，他仿佛闻到了桂花的清香，那是微风从月上送来的吗？月色在空气中荡开了阵阵涟漪吗？这林地中的空气已经如此细腻而脱俗，是月色将之再次濯洗，令之有了催人如幻的美妙声音吗？他只想轻轻地睡去，小睡而已，并不影响J君，他知道对方在该回去的时候会将自己摇醒，酒精的作用而已，无所谓吧，小睡一会罢了——
……
……
……
X君从轻微的梦境中惊醒，这并不是酣眠，即便在梦中，月亮也缠绕着他，令他仿佛睡在丝绸的帏帐里，他无法安睡。
而J君已不见了，X君的对面只有空杯一枚罢了。
何处去了呢？X君想着，思绪却已飘到今晚之前了。
天色疏忽变暗了些，一堆沉默的云飘来，遮住了月亮，一同被遮住的还有X君的妄念。
X君再看向自己对面的空杯，视线再向上，是了，他又看到了J君，在那深处伸着懒腰呢，月光穿过了他，仿佛他不存在，又或者只是个呼吸间便可被吹散的幻影，X君看到他转头对自己笑了笑，走向了林地深处。“他大概喝多了要解手，”X君笑了笑又席地躺下。
今夜星星不好，不过能看到星星本就是奢望，不过此时月亮也被完全遮住了，月光——
刚刚并没有月光，X君心头的J君在此时也消散了。
X君忽然又爬起来，已看不到J君了，仿佛消失在了树林看不穿的阴影中。
秋冬之交的凉风不禁让X君打了个哆嗦，是的，他面前只有个空杯而已，一元店的便宜空杯子，仿佛他人生一般的便宜空杯子，只能偶尔被美酒充实。
J君早就不在了，X君揉揉眼睛，想起了那个寒冷冬天的噩耗，自己不过只那一次被无聊的琐事缠身而没有回应J君的邀请——失去了月光的林地恢复了它本该有的阴冷与静默。
X君心中没有悲伤，只有扫兴而已。他向上看，视线再次越过了斑驳的树杈阴影。
那云已经飘过去了，月亮再次恢复了无瑕的美貌，只是酒杯已空，杯中失去了月亮柔美的娇影，X君想添酒，而瓶中美酒，只够为他自己斟满了。
于是这就是他和月影在今晚的最后一次重逢了。他喝干又躺下，再次变得混沌的脑中只剩感叹月亮的轮廓完美无缺的呓语。
这月亮多好啊，幻想中诸君将席地围坐，把酒言欢，不闻明日，而这月亮就将一直把温柔的雪光流水般淋洒在每个人头顶，却又煌煌铸成银砌的高墙，令万事诸般凝滞成时空洪流里那不偏不倚的一点。而可恨人们——他们，我们——只得不断前行，至死难休，与这短暂的圆月一样在不断破碎和重聚中虚度，或许此生都无法驻足。
这是个应该欢喜的夜晚，享乐正宜，不该无端落寞，所以我并不是在有意为X君喟叹。
在回去的路上，月亮已偏斜了，依旧洒下冰冷的银芒，清晰的照着柏油路上每一处阴沉。无需月亮冷冰冰的提醒了，X君这次听的很清楚，只有一架摩托，在低声轻鸣。


2023.9.30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