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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阅读] 一个没有知音的启蒙者(day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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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8 23:15:51 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言九林 史料搬运工 今天


经常想起郑观应。


这位放弃科举从商多年的晚清知识分子,既在外国公司长期担任过要职,也与清廷创办的洋务企业关系密切。结交者既有欧美来华的知名人物,也有晚清的朝中大员和在野名士。所以,较之同时代的中国读书人,郑观应有着更开阔的视野与更完备的知识结构。


他为时代开出的药方,自然也比其他人更有见地。



郑观应提供的第一剂药方,是改革经济模式。他说,“欲强国,先富国;欲富国,先富民”;富民的手段则是“以实业为总枢”,将发展实体经济放在核心位置。同时,郑观应还特别强调:实体经济的发展模式,决不能走轮船招商局的歧路。


轮船招商局是晚清最典型的官办洋务企业。


它创办于1872年8月。最初采取的是“官商合办”模式,由户部拨款20万作为本钱,再招入民间资本一起经营。然而,朝廷拟定的章程里,既没有明确商股的权利与义务,也没有提公司的具体股权分配,还明确规定招商局由政府管理,但政府只收取官利、不负任何盈亏责任。


这样的玩法,自然是没有任何民间资本敢来参与。


迫不得已,四个月后,也就是1872年12月,轮船招商局改组,新章程里明确了民间的商股权力,确认凡有股份者都可以参与分红。但仍强调官方对企业有着绝对的领导权、官股的收益必须优先维护。


还是没有多少民间资本敢来参与。


为改变招商不利的局面,1873年,李鸿章任命有外国企业任职经验的唐廷枢和徐润,来主管招商局事务。这两人来了之后,做的第一项改革,就是提出“局务由商任不便由官任”,要求剔除企业中那些衙门性质的因素,必须按“买卖常规”招募股份。唐廷枢说得特别直白:“如果商人只有出钱的义务,没有经营的权力。那生意赚了还好说,生意做赔了商股们该找谁去理论?”


唐、徐的改革得到了李鸿章的认同,招商局进入“官督商办”时代,股票也随之成了民间资本追逐的香饽饽,变得供不应求。有一干熟悉近代商业运作模式的所谓“买办商人”主导经营,招商局的业务也蒸蒸日上,不但迅速在客货运载上站稳了脚跟,还三次挫败了主要竞争对手——英国的太古轮船公司、怡和轮船公司、美国的旗昌轮船公司——发起的价格战,迫使他们同意签订齐价合同。


1875年,招商局赢利超过15万两;1876年,赢利超过34万两;1877年,赢利超过42万两;1879年,赢利超过76万两。


但好景不长。白花花的银子让权力部门蠢蠢欲动。1883年,李鸿章派亲信盛宣怀进入招商局,调查徐润的经济问题。盛查出徐润有挪用资金的行为,进而将之扫地出门。稍后,唐廷枢也被排挤出局。


1884年,轮船招商局的“商办”色彩彻底消失。盛宣怀在这一年出台了新章程,规定:招商局此后包括人事、财务在内的一切事务,全部由督办管理;督办的任免控制在北洋大臣手中;各地分公司总办和各船买办的任免,控制在督办手中。


新章程在民商股东们中间激起了轩然大波。


由朝廷任命的督办,来管理公司一切事务,等于剥夺了民商股东在公司中的发言权,他们虽然是出资人,却失去了过问公司事务的权利。分公司的总办,原本由股东推荐产生,如今也全归督办任免,必然导致这些分公司负责人只对盛宣怀负责,不再对公司股东的利益负责。民商股东们无力对抗庞大无匹的公权力,他们只能用脚投票,从招商局撤股——1883年,招商局资本总额高达533.4637万两白银,之后年年锐减,到1890年已经折半,只剩下275.0559万两。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轮船招商局的经营开始每况愈下,迅速沦为了向朝廷“报效”的政治工具。清廷灭亡前夕,这一曾经的明星企业,亏损已达到了约2000万两白银之巨。


作为轮船招商局的一名商股股东(也曾一度参与经营做过“总办”),郑观应亲眼见证了上述种种。他后来写过一首口水诗,如此表达对“官督商办”企业的深刻认知:


轮船招商开平矿,

创自商人尽商股。

名为保商实剥商,

官督商办势如虎。


这些经历,让郑观应看清楚了“朝廷从商”的本质。


在公开发表的文章里,他希望清廷能放弃轮船招商局模式这条歧路,不要再搞那些“困商之虐政”,而是去多制定一些“护商之良法”。他还说,要想让这个国家的工商业发达,让这个国家的企业可以与欧美强国的企业同台竞争,一定要抛弃“官督商办”思维,中国的航运业,之所以远远不如日本的航运业,就是因为我们在玩官督商办“政治不良”;只有做到“全以商贾之道行之,绝不拘以官场体统”、“商之必可以办,官之必不可以督”,中国的工商业才会有希望。



郑观应的第二剂药方,是政治改革。具体来说就是设立议院、国会之类的机构,让朝政可以付诸公论、与民意接轨,而非决策于深宫、掌控于一二人之手。


1884年,郑观应曾上书请求开设国会,结果被朝廷斥责为“狂妄之言”。但郑的呼吁没有停止。在他看来,议院有一种好处,就是可以连接民意,“民以为不便者不必行,民以为不可者不得强”。政府的运作与民意有了连接,民众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就会发生改变,就会有“我的国家”的意识。而这正是国家走向富强的基础。


在郑看来,世上存在着三种国家:君主之国、民主之国与君民共主之国。他觉得,“君主之国”皇帝的权力太大,“民主之国”民众的权力太大,像英国、德国那种“君民共主之国”,君权与民权处于一种平衡状态,才是最好的,也最适合清廷。


这种公开呼吁,在1880年代是很难找到知音的。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无法认同郑观应的意见;有限的认同者,为自身利益计,也往往选择了闭口不言(比如两广总督张树声直到1884年临死时才在遗折里建议清廷设立“议院”)。加上郑的文字表述一贯激进(比如他直接斥责清廷“但有困商之虐政,而无护商之良法”),招来的责难也就越多。


这些责难之声,大体可以分为三类:国情论、民智论、滋事论。


国情论的典型说法是“议政院宜西不宜中,宜古不宜今”。郑的回复是:这是不识大局、对中外利病缺乏认知之人,才会说的蠢话。去读一读世界各国的历史,就可以发现,在君主之国,民主之国,君民共主之国这三种政体当中,君民共主之国占了十分之六,是最多的。实施这种制度的英国,只是一个弹丸之地,但它扩张得到的殖民地是本国面积的数十倍。连日本现在也成了君民共主之国,且已敢于在我大清面前耀武扬威。面对这样的世界大趋势,还说什么“议政院宜西不宜中,宜古不宜今”,脑子真是有病。


民智论的典型说法是“学校未兴,民智未开,不宜即设”。郑的回复是:此乃寻常之见。齐桓公当年问管仲:身为一个王,应当以何为贵?管仲只回答了一个字:民。周武王也说过:纣王有亿万人,但有亿万颗心;朕只有三干人,却都是一条心。孟子也对齐宣王说过:你身边左右之人都称赞某人贤明,是不能轻易相信的,朝中的大夫们都称赞某人贤明,也还是不能轻易相信。国人都称赞某人贤明,那就可以考察启用这个人了。议院制度是中国上古时代就有的东西,不是什么西法,也不是什么新事物。没有议院,政府决策就无法连结民意,不能连结民意,就不能将亿万百姓之心凝聚为同一颗心,就不能铸就国家振兴的基础。现在以“民智未开”为由拒绝搞议院,等到列强把国家瓜分完了再搞,那就太迟了。


郑还说,和平年代不妨先开民智,广设学校,十余年后人才充足,再设议院。但事有经权,兵有奇正。如今国势危急犹如累卵,设议院以连结民心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而且无论设不设议院,也都要广设学校来培养人才,不能再玩科举那一套了。


滋事论的典型说法是“学校未兴,人材难得,先开议院,聚讼盈廷,恐易滋事”,也就是议员们素质不高,恐怕会在议院里扔书扔鞋扔袜子打起来。郑的回复是:这和该不该设议院是两码事。议事变成打架,是开会章程不完备、公举议员方式有缺陷。不完备就修订,有缺陷就改正。



1893年,郑观应将上述两大药方,与他人对自己的责难,自己对责难的回复,全部写进了一本叫做《盛世危言》的著作之中。1895年,江苏布政使邓华熙,将《盛世危言》五卷本推荐给了光绪皇帝。光绪读过之后批示,印制2000部分发给各省督抚一级的官员。皇帝的推荐让《盛世危言》成了当时的一本畅销书,据说坊间的盗版翻刻达十余万部之多。


盗刻虽多,知音却无。在清廷最后的十余年里,轮船招商局式企业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相比以议院连结民意构建一种新的国家认同,慈禧们也更愿意继续操弄“忠君”的传统把戏。


1922年,郑观应去世。他的理想,仍是梦幻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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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韦恩只是蝙蝠侠的一个面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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