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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听一个阳高老乡说，1960年，他们村有人饿得实在不行了，吃过人屎。那年榆树皮都被刮光了，草根也挖不上。有人想出去要饭，公社基干民兵就在村口把手，不许出村，说是怕给雁北丢人。
一天，一个老汉拄了根棍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村口，捡了一块冻硬的人屎，拿回家在炉子上烤一烤就吃掉了。吃了以后，就不那么饿了。他第二天又出去找，找回来就烤，当着人面就像吃馍馍一样地吃。当别人问他的时候，他说，要找干部拉下的屎，人家是吃下粮食的，品质高，能养活人。后来这老汉算是活下来了。
他们村还有个女人饿得面黄饥瘦、发枯如草。村里来了干部，人家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步步不离。等那些干部一解完手，她就去抢人家的屎吃。她也是大饥荒过后的幸存者。
二
1960年，雁北一个国营环保养猪场，声称用一种特殊的水喂猪喝，令它们排出的粪便“无臭味、无污染”，干净的能给人吃。猪场技术人员给各地前来采访考察的人当场示范进食猪屎。
一位姓张的技术员表示，一般猪只要喝下这种特别调制的水后，体内会产生大量益菌，不但能增加猪的抗病力，又能分解氨氮和含磷有机物质，令猪排出的粪便全无污染。含有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多糖体、氨基酸等要素，不但可以拿来吃，还可用来泡茶喝。
遗憾的是，这项科技发明未能及时向全国推广，否则不知会拯救多少人的性命。
三
舅舅生前经常和我们提起得胜堡“三年自然灾害”时的事情。虽然那时有不少人死于营养不良，但他很少提及，他最津津乐道的，却是当时的一个笑话：“那时山西电影制片厂在西面的山脚下拍打仗片子，LFY打LGD那种。有个场景，是LGD举着军旗在行军。那天正好被锄地的几个农人看见了，以为LGD真的回来啦，就跑回村里讲，说今后再也不用饿肚皮了，还想敲锣打鼓组织社员们去迎接……”故事说到这里，舅舅总是适时地戛然而止，令我牵肠挂肚的是，那些淳朴的农人后来失望的表情，以及他们鲁莽的行为日后是否会受到严厉的清算。
四
六十年代初，得胜堡的社员，天不明就得起来参加劳动。队干部在喇叭上一喊，就得赶紧出工。晚去几分钟，无需解释原因，就要戴懒汉牌。懒汉牌是木板制作的，长一尺一二，宽七八寸，厚一寸左右，上面用毛笔写着”懒汉”三个字。一个村制作两块懒汉牌，懒汉牌没有空闲的时候。懒汉牌也有坐庄的时候，如果坐庄，就只准劳动，不能吃饭。那时，家家户户都没钟表，有时你只要晚到一步懒汉牌就到手了，第二天发送不出去你就坐庄了。
那时的社员真是胆小如鼠。干部说向东，谁也不敢向西；干部说打狗，谁也不敢打鸡。那时，队干部就是“皇帝”。说天黑了，社员就得捂住眼；说天明了，社员就得睁开眼。谁敢与干部顶嘴今天食堂就没你的饭。本来就吃不饱，饿上一顿那是雪上加霜。许多年后，社员们还说，队干部在街上喊，震的窗户纸都响。
五
得胜堡有个叫二虎蛋的社员爱唱红歌，文革中，天天“萨拉姆毛主席”不离口。雁北“萨拉姆”与“杀了么”发音没区别，有的人觉得犯了大忌，于是将他告到堡子湾公社“群专”，说他想杀毛主席。
专案组人员也感到此事很严重，于是把他叫去询问：“二虎蛋，我问你,最近你天天哼一首什么歌？”
二虎蛋似乎感觉问到了自己的强项，有些得意：“凡是革命歌曲我都喜欢唱，北京有个金太阳啊、太阳最红啊、延边人民热爱毛主席啊、语录歌啊，我都唱！”(头稍稍向上昂起，似唱歌前的准备动作)。
专案人员一声猛喝：“是一首新疆歌！”
二虎蛋思忖片刻：“啊，你是说那首‘毛主席毛主席，我们时刻想念你’吗？”他唱了一句，头又有点昂。
专案人员站起身：“对对对，就是这首！”
二虎蛋肩膀一耸,两手一摊,有点欧美人表示不屑、遗憾的动作：“这是革命歌曲呀！”
专案人员满脸的急迫：“再唱，接着唱下去！”
二虎蛋清了清噪子，唱:“普天下的人民都爱你呃，萨拉姆毛主席！”
专案人员：“停！(面对身边其他两位专案组人员)咋样，你们听清楚了哇？”(另
两人频频点头，似有所悟)。
二虎蛋嘟嘟囔囔：“听清楚也是革命歌曲呀。”
专案人员勃然大怒:“‘杀了么毛主席’？你个圪泡狗胆包天，罪该万死！”
二虎蛋已觉不妙:“冤枉啊！‘萨拉姆’是维语‘万岁’的意思呀！”
专案人员:“万岁就万岁，用你王八蛋天天‘杀了么’！”
二虎蛋急转身，仰望窗外天空，欲哭无泪：“萨拉姆毛主席，我冤枉啊！”
嗨，你说这个家伙，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萨拉姆”呢，老老实实地喊“万岁”不就得了嘛！
六
文革中，“贫下中农占领教育阵地”是个响亮的口号，在它的指导下，出身高的教师当然干不成了。忠诚执行的地方，中农出身的教师也不行。于是贫下中农家庭出身的年轻人，即使连小学也没念完的，也理直气壮的上了讲台执教鞭。
那时，得胜堡小学，出身不好的老师也都靠边站了，新补充上来的老师都是苦大仇深的赤贫子弟。一天，给小学高年级上课的语文教师，在讲一篇小学生热爱公社养猪的课文时，遇到了猪崽子这个词。他脑袋一下就大了，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崽”字。在他上任之前，曾请教过些有经验的人，让他们教他几招。于是他利用其中之一招，叫起一名成绩较好的学生，提问此字如何念。此生也不知，就按读字读半个的古训，答曰念“思”。这位教师不敢轻信，又提问一个学生，这学生就按当地称呼小猪为猪羔儿的习惯，说此字念“羔”。这教师仍拿不定主意，于是叫起第三位学生，这个学生可能知道骂人“兔崽子”是什么意思，于是回答出正确念法。
这一下可把这位老师给难住了，三种念法都有理，取何者为好？他受到生产队选队长发扬民主的启发，决定由全班同学举手表决。结果同意按古训读半个字的同学占多数。于是这一堂课中就充满了“猪思子”的天真童音。
这样的趣事当然很快就会传开了，闻者无不为之捧腹。文革中比这更奇的事也多的很，大家只是觉得可乐而已。此事一直传到公社书记那里。从政治上保持正确，紧跟路线这一点出发，公社书记绝不会说这位贫下中农出身的人没有当教师的资格，误人子弟之类的话。只是笑着说，还真会发扬民主的啊。接着给出忠告，以后有不认识的字上课前应查一下字典，此事就此画上句号。不过让查字典是难为他，正确的忠告应是上课前有不认识的字，问问按正确路线没资格上讲台的那些前教师去。
七
文革时，雁北某村有个公社派来的干部姓邓，是个人高马大的女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如果不是一头长发，人们绝不会想到她是女的。那时，她天天挨家挨户地鼓动妇女上山挖渠。妇女们不想去，她就辱骂、威胁、批判。那时我们一群孩子时常跟在她后面看热闹，她的一句口头禅是“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干部们和她开玩笑说：“我们能站着尿尿，你行吗？如果能行，我们一人输你一盒烟！”谁知这位姑奶奶找来一棵大葱，掐头去尾做了根管子，愣是站着撒完了尿，为此男干部们一人输了她一盒烟。这件事虽然过去许多年了，人们还是当笑话讲。
八
文革时，雁北某村某户刚娶新妇。那天早晨，家人都下地了，新媳妇跪在炕尾从红躺柜里搜寻衣物。因为布裤带扎得不牢靠，绿绸裤突然从腰际滑落。又因为里面没穿内裤，白皙、丰腴、光滑的臀部尽显，私处坟起，一览无余。她慌忙起身，四顾无人，明亮的玻璃窗外仅有几只母鸡在啄食。她再仔细观察，发现对面墙上张贴着毛主席画像，毛主席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她刚才春光尽现时显然没有逃出伟大领袖睿智的目光。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感到对不起伟大领袖毛主席、对不起新婚的丈夫，于是将那条不争气的裤带拴在房梁上，结成一个圈，玉颈套入后，双脚从炕沿上滑落。
午间家人下地回来，她已断气多时，老小顿时嚎哭成一片。
九
文革时，雁北某县农民牛小顺，为表自己的无限忠心，种小麦时别出心裁地设计出“毛主席万岁”的五字造型。但事后发现，既不能对这些麦苗施肥（那是给毛主席身上泼屎尿）、也不能打药除虫（那是诬蔑毛主席有病）、更不敢开镰收割（那是在毛主席头上动刀）！最后小麦烂在田里，牛小顺被打成“反革命”，在自家水缸里溺亡。
十
那年，在雁北境内桑干河畔、六棱山麓的大同、阳高、浑源、广灵4县交界处，发生先是5．7级、后是6．1级的强烈地震，被国家地震局命名为“大同——阳高地震”。房屋受损4207间，其中倒塌房屋2202间、造成危房2005间。因设备被毁、生产停顿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4113．6万元。中共中央提出了十六字方针：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发展生产、重建家园。灾区人民则主动提出三不要：不要救济粮、不要救济款、不要救济物。宣传口号是：“千支援，万支援，送来毛泽东思想是最大的支援。”因此，《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和毛主席像章，大批量、一车一车地不断运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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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9 16: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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