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封面报道：
https://weekly.caixin.com/2022-11-18/101967255.html
变化来得很快。
11月12日，“二十条”发布的次日，家住河北省石家庄市裕华区的孙新感受到身边的世界在“松动”——部分封控的小区开始解封，出入也不需要查验核酸阴性证明。
此前，石家庄市对小区解封的条件定得很严苛：连续3天全小区核酸及抗原无异常，并凭24小时核酸阴性证明出入，但现在许多小区骤然解封。这让刚刚结束一轮“静默”的石家庄市民觉得奇怪。
更大的变化在11月14日到来。这一天，出门上班的人们发现，市内学校、商超、餐饮、酒吧、电影院全部开放，并不再限制进入的人数；进入公共场所持绿码即可，不需要查验核酸检测结果。与此同时，市内也关闭了大部分核酸采样点，仅有少数医院开放检测，市民不再三天一检。
但政策的调整与衔接需要过渡。骤转之后，反复发生了——石家庄部分企业员工上班、出差、患者住院仍需要查验核酸阴性证明，导致几家医院排起核酸检测长龙。11月15日，石家庄市疫情防控总指挥部不得不决定再重开部分采样点，每区每天不少于30个。
市民接受这种调整也需要时间。有人开始囤药，有人拒绝去公共场所，在与财新的交流中，多位石家庄市民使用“不敢相信”“难接受”“害怕”“担心”等字眼，描述倏然而至的新变化下的心境。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难关都是短期的。从长远看，生活在被拉回正轨。孙新去逛了超市，“确实没有之前人多，但是也差不太多”。
石家庄之外的人则难掩兴奋。他们更好奇政策落地执行如何。天风证券商社团队在11月14日凌晨飞抵石家庄，11月15日在主城区进行了草根调研。他们发现，学校已经线下复课；绿码可以在主要公共场所畅通无阻；虽距离正常状态还有差距，但无论是交通的人流车流、大菜场和购物中心的流量，还是小菜场和小吃店的生意都在恢复，路边还有了叫卖的农民商贩。
2022年11月14日，河北省石家庄市，市民仍佩戴口罩出行。
“我们相信光明就在前方”，天风证券商社团队如是评论。但一切尚未尘埃落定，更多的人还在观望，他们在等待各地不同措施各自的最终结果，这是时间对新政的检验。
疫情延宕已近三年，自2021年8月中国进入全链条精准防控的“动态清零”阶段，至今亦有一年余。其间，新冠病毒几经变异，传播力一再提速，也令防控难度陡升。各地加码防疫成为常态，经济和日常生活受到挑战。步入秋季，关于“即将发布第十版防控方案”的坊间传闻不断升温。各界渴盼能更加科学精准地统筹疫情防控与经济社会发展。
11月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召开会议，研究部署进一步优化防控工作的二十条措施。会议要求，在落实各项防疫举措的同时加强分析研判，必要的防疫举措不能放松，纠正“层层加码”“一刀切”等做法。
取消次密接判定、不再划定中风险区、缩短隔离时限、部分人群由集中隔离改为居家隔离或健康监测、取消入境航班熔断机制、没有疫情一般不全员核酸检测……11月11日，国家卫健委发布《关于进一步优化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 科学精准做好防控工作的通知》，公布进一步优化防控工作的“二十条”措施。
“各地基层搞层层加码引发民众的不满情绪，再加上对经济发展、个人生活影响非常大，层层加码肯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名公共卫生专家向财新表示。
压抑许久的出行需求瞬时迸发。在“二十条”发布后的1小时左右，携程平台上的机票搜索量环比前一日增长超过1倍，同程旅行平台上的机票搜索量也较前日同一时段上涨448%；国际机票方面，飞猪平台上的国际机票搜索量环比前一日增长4倍，去哪儿平台国际机票的瞬时搜索量则为去年同期3倍，达到近一年峰值。
以“二十条”为依据，各地应声而动。“把该管的坚决管住，把该放的放开。”在石家庄“突然松动”的11月14日上午，市委书记张超超检查疫情防控工作时便强调，将全面对标对表“二十条”措施，“凡是不一致的全面进行整改，不折不扣地落实到位”。
“二十条”能否发挥最大价值，取决于落实。国家卫生健康委副主任雷海潮表态，各地已经成立整治“层层加码”工作专班，“我们每天都在进行调度”。“二十条”发布一周后，11月17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就“不折不扣科学精准落实疫情防控优化措施”举行新闻发布会。国家卫健委新闻发言人米锋表示，既要持续整治层层加码，防止“一封了之”，又要反对不负责任的态度，防止“一放了之”。
对地方而言，天平的一端，是科学精准防控的现实要求，另一端是对万一失守后被问责的担忧。“不少地方政府已经形成了层层加码的‘后遗症’。”上述公卫专家剖析说，“又要尽力做，又不能做得太过火，各地要找好平衡。”
更现实的挑战在于，恰逢呼吸道疾病高发的冬季，元旦、春节的大规模人口流动将至，国内疫情仍处于高位，“二十条”面临直接检验。前述公卫专家推测，随着防疫政策调整，在冬天结束前的几个月，病例数只增不减，医院和疾控部门防疫压力或将剧增。
疫情以来一直存在的隐忧，终将随着社会开放度的回升而难以回避：在科学精准的防疫导向下，如何让各地行政力量发挥作用的同时受到合理约束？如何根据病毒特点动态优化防疫策略？如何将医疗资源分配给最需要保护的人群？如何确保新政的落实，从而让新政成为下一步调整的坚实基础？
“无论变化大小，变化肯定是一件好事。”清华大学药学院教授、全球健康药物研发中心主任丁胜如此描述他对“二十条”的感受，“长远来看，中国肯定会回归疫情前的开放程度，并正在为此一步步做准备，与此同时，也会更加依赖科学的力量。”
变与不变
不少人将“二十条”视为第九版防控方案的补丁。往前追溯，今年1月奥密克戎突袭，更新防控方案随即提上日程，至3月第九版防控方案初具雏形，并在全国7个城市试点。6月28日，《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方案（第九版）》正式发布后，7月和8月在实践中再进行方案的评估，“二十条”也由此而来。
整体看，“二十条”提出的诸多优化措施，既基于奥密克戎变异株新特点，以第九版防控方案实施的评估结果为科学依据，也兼顾隔离资源紧张、流调人员不足、防疫人员过度消耗的现实问题，更有“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平衡。
最直观的变化是隔离时间缩短。“二十条”要求，密切接触者隔离由“7 3”调整为“5 3”，即密切接触者的集中隔离期限从7天减到5天，集中隔离解除后，从原来的3天“居家健康监测”调整为3天“居家隔离”。
“这个过程听起来少了2天集中隔离，这2天可以给我们省出约30%的集中隔离资源。同时，因为奥密克戎的最长潜伏期是8天，所以我们采用的是‘5 3’。”在11月12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国家疾控局副局长常继乐如是解释。
他进一步指出，在第九版防控方案出台前，中国主要的流行株是奥密克戎BA.1和BA.2，试点发现，被感染的密切接触者末次暴露后，5天内检出阳性的比例是89.1%，7天是97.3%，因此第九版方案将密接者隔离期定为“7 3”。之后两个月，中国主要的流行株发生变化，潜伏期更短的BA.5和BA.5.2、BA.2.76渐成优势株。评估发现，被感染的密切接触者3天内检出阳性比例是81.4%，4天达到90.1%，5天达到94.5%，7天达到99.7%，因此隔离期限进一步优化到“5 3”。
密接者管理措施优化之余，放弃了对次密接的追踪和管理，“二十条”提出不再判定密接的密接。
原因在于，评估发现次密接的阳性检出率很低，约为3.1/10万，即10万个人中只有3个人。常继乐认为，通过及时判定并且管控密切接触者，能够降低次密接的阳性率，次密接不去管、不去判，可以节约很多服务保障资源。
流调资源也得以更有效利用。“目前疫情防控过程中流调方面压力非常大，流调的人员也相对不足。”雷海潮在发布会上补充说，取消次密接管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更好地集中流行病学调查人员的精力和时间，做好风险地区、密接人员的有关调查和风险管控，用更小的代价、在尽可能短的时间把疫情控制在最小范围。
之后也将不再划定中风险区。“二十条”提到，将风险区由“高、中、低”三类调整为“高、低”两类，最大限度减少管控人员。原因同样在于，疾控部门在评估中发现中风险区的阳性检出率极低，仅为3/10万。“我们觉得有风险，但是不大。”常继乐指出，中风险区划定后，管控人员较多，也消耗防疫人员；在这种情况下，两害相权取其轻，决定取消中风险区。
基于感染风险的评估，特定人群隔离措施也有调整。常继乐介绍说，外溢人员的感染风险约4.9/10万，且均在风险区域划定后7天内检出，所以将高风险区外溢人员从“7天集中隔离”调整为“7天居家隔离”。闭环管理的高风险人员如严格执行闭环管理措施，感染率仅1.6/10万，所以结束闭环作业的高风险岗位从业人员，由“7天集中隔离或7天居家隔离”调整为“5天居家健康监测”。
核酸检测应用场景再度明确。“二十条”提到，一般不按行政区域开展全员核酸检测，并圈定了全员检测的前置条件——只在感染来源和传播链条不清、社区传播时间较长等疫情底数不清时开展。没有发生疫情的地区严格按照第九版防控方案确定的范围，对风险岗位、重点人员开展核酸检测，不得扩大核酸检测范围。中国疾控中心传防处研究员王丽萍认为，这是对第九版防控方案进一步的重申和强调，“这两者是完全一致的要求”。
针对入境，“二十条”亦作出诸多调整，包括取消入境航班熔断机制，缩短入境后集中隔离时间。王丽萍在前述新闻发布会上解释称，新的奥密克戎变异株潜伏期进一步缩短，同时为了防范在集中隔离点的交叉感染风险，入境人员隔离管控期限从“7天集中隔离 3天居家健康监测”调整为“5天集中隔离 3天居家隔离”。
此外，参照北京冬奥会、成都世乒赛等疫情防控经验，对于入境重要商务人员、体育团组等设立免隔离闭环管理区，也就是俗称的“闭环泡泡”，“点对点”转运至免隔离闭环管理区并赋码管理。
“二十条”还明确入境人员的阳性判定标准为核酸检测Ct值<35。王丽萍介绍说，评估发现入境后首次核酸检测阳性Ct值≥35的人群，既往感染的比例非常高，因此将阳性标准定在Ct值<35，对解除集中隔离时核酸检测Ct值35—40的人员进行风险评估，如为既往感染，居家隔离期间“三天两检”、赋码管理、不得外出。
在南开大学公共卫生与健康研究院教授孙亚民看来，这次调整是国家卫健和疾控部门在病毒传播和致病情况、重症率、死亡率等数据调研基础上的结论，同时也为了精准科学防控、减少对于日常生活和经济发展的消耗。
“这体现了动态治理与实验主义治理的精髓。”南开大学法学院教授宋华琳从法学角度给出自己的见解。他认为，疫情防控治理并非一成不变的静态过程，随着疫情防控经验的累积，以及对病毒认识不断加深，需关注疫情防控政策的动态演进、发展、反馈、调适与修正，评估疫情防控治理的实效，依法高效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对疫情防控治理的目标、政策、规则与方略加以修正，更为精准地科学防疫，这也是“回应性法”的生动写照。
虽然“二十条”对防疫措施进行了堪称大刀阔斧的调整，但“内核”没有改变。雷海潮在前述发布会上强调，这些调整和优化是基于科学的认识，也是基于循证研究的新成果，“这不是放松，更不是‘躺平’，而是要更加精准科学地做好我们的疫情防控和处置工作”。
地方响应
“我个人不觉得（‘二十条’）是放开、放松了，感染要处置，经济要发展，不能因为疫情影响生产生活，要求可能反而是更高了。”“二十条”出台后，一名西部省份疾控人员如此描述自己初看新规的心情。
“二十条”的基本精神，可追溯至“九不准”——2022年春季，上海、吉林与奥密克戎鏖战近三个月，产业与经济受重创。随后，全国社会经济迈向复苏，抓防疫、稳增长、保民生“多手抓”成当务之急。2022年6月5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提出包括不准随意扩大限制出行范围、不准随意强制劝返和隔离低风险地区人员、不准随意延长中高风险地区和封管控区的管控时间、不准随意扩大采取隔离管制措施的风险人员范围等九个“不准”。
但彼时，对病毒大面积扩散和防疫“失守”被问责的忧虑对各地政府影响深远。“九不准”发布两周后，吉林市仅因一人染疫，便宣布开展三轮全员核酸检测，中小学停课、公交停运、人员密集场所停业，全市几近“静默”。6月下旬，辽宁丹东市一对父女为外出看病，与民警发生冲突，再次折射疫情防控和民生保障的张力。
中央持续释放信号。6月，第八版防控方案公布一年有余之际，第九版防控方案出台，涉及缩短隔离管理期限、增加风险人群核酸检测频率、统一中高风险地区标准等影响广泛的问题。次日，工信部宣布取消通信大数据行程卡“星号”标记，进一步凸显“减少、缩短限制”的态度。
然而，随着国庆假期前后疫情反弹，“加码防疫”卷土重来。动辄“封控”“静默”，大量非感染、非高风险人群被迫隔离，如此大动干戈无助于提高防控的精准性和迅捷性，更严重影响民众正常生产生活。10月，中国消费同比下降0.5%，是6月以来首次转负，大城市调查失业率持续攀升至6%，创年内第三高水平；与此同时，各地新冠新增感染数持续走高，10月最后一周，全国日增感染突破2000例，防疫与发展双重压力齐下。
“感觉即使静下来，仍是围不住。问题在哪里？下一步，可能朝哪个方向发展？”面对不断增长的感染数字，一位西部省份抗疫官员曾迷茫地发问。
“二十条”出台前夕，郑州富士康风波，更是集中凸显当前防疫与发展两难之境。10月中旬，超过20万员工、进出口贸易总额占荷兰全省约60%的郑州富士康出现疫情，到月底，厂内恐慌蔓延，有富士康员工自发出走返乡。对“举省之力”引入富士康的荷兰而言，超大工厂在生产关键季“停摆”，不仅影响全球供应链，更对区域经济发展和规划有难以估算的冲击。
2022年11月15日，荷兰省郑州市，富士康离厂工人携行李在一处空地等车。
停，还是不停？荷兰省省长王凯10月31日部署防疫时强调，要做到该管的坚决管住、该放的有序放开；不能因为有个别疫情燃点就长期无差别封控整个小区，“确保经济平稳健康发展和社会大局稳定”。
郑州率先成为下半年来首个在本土病例持续增长时，对防疫政策作出精细化而非扩大化调整的城市。11月1日，郑州市疫情防控指挥部明确，至当日6时起，解除各开发区、区县自行划定的防外溢临时管控区。截至11月3日，全市6398个居民小区过半解封。
郑州的行动，是个例、破例，还是广泛变化的先声？舆论的猜测很快得到解答——11月5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重申“九不准”，并两次“点名”郑州随意扩大限制出行范围、随意“静默”“封城”。黑龙江大庆、山西太原、山西运城、广东深圳、贵州毕节、四川南充亦因随意扩大风险人群范围、隔离收费等“层层加码”行为受到批评。
而就在新闻发布会后不到一周，11月11日，“二十条”正式出台。
此次“二十条”经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研究部署，重要性不言而喻。“上升到最高层面的政治局常委会上去通过，然后通过国家卫健委，发布相对更好操作的‘二十条’。”前述公卫专家告诉财新。
若说中央“点名”推动的是个别区域“整改式”防疫调整，“二十条”则真正获得了各地空前广泛、主动的响应。
据财新梳理，11月11日当天，北京、河北、吉林、江苏、江西、山东、广东、海南、四川、新疆等多地就贯彻落实“二十条”召开紧急会议。此后数日，各地省一级、市一级、县一级纷纷发布全面落实疫情防控“二十条”优化措施。
响应与调整之迅急，可从各地核酸检测政策中略窥一二——11月11日中午，海南三亚刚通知全体居民和游客参加全员核酸检测，当日晚间即收回通知，称全员核酸检测不再执行，次日开展常态化核酸检测。11月12日，福建省福州市明令取消鼓楼、台江、晋安等区县核酸检测，鼓励市民“愿检尽检”；11月13日，上海市发布了调整并细化落实相关防控措施的方案，宣布除在感染来源和传播链条不清、社区传播时间较长等疫情底数不清时，一般不再按行政区域开展全员核酸检测。11月14日，吉林延吉、长白山同样叫停全员核酸检测；同日，安徽合肥提出“原则上暂不再按行政区域开展全员核酸”。
积极响应背后亦有摇摆：尽管“二十条”明确优化了核酸检测、隔离方式和期限、风险划定和范围等防疫关键问题，但规范细则未至，地方仍有“摸石头过河”之感。“二十条”发布一周内，各地频繁曝出“表面解封”“变相加码”问题，如郑州个别小区“能解封不解封”，石家庄部分企业要求员工“持阴性证明上班”，北京个别社区口头要求商家“24小时核酸通行”等，均折射基层落实之曲折。一名上海疾控人士更为忧虑：“疫情三年来，部分基层专业机构受到行政力量干扰，已经不如原来科学、严谨、专业，‘二十条’如何阻止‘层层加码’面临考验。”
在“二十条”之后，各地对防疫尺度的把握，仍各自在不同的试探中谨慎前行，挑战也不言而喻。
核酸检测去留
11月14日，孙新一觉醒来，世界变了。
他得知石家庄市内学校、商超、餐饮、电影院全部开放，周边不少封控小区也传出“解封”消息。而在此前两个月里，市民们经历了两次全市“静默”、两次单区封控，大部分人在11月6日至12日期间被要求足不出户。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再需要核酸检测结果阴性这张“身份证”，也不再有三天一检的“保鲜期”。无论是进社区、上班、出入公共场所，还是搭乘交通工具，都只需要绿码。
石家庄市不再进行常态化核酸检测，这是一次大调整，需要勇气与决心。但变数仍存。11月15日，石家庄重开部分社会面采样点；11月17日晚，石家庄将“封城”的说法流传开来，有市民去抢了菜；11月18日，部分小区内开始组织统一的核酸检测，自愿参加。实际上，作为目前“惟二”可用的筛查与检测工具，“二十条”中关于核酸检测的内容，多是对第九版防控方案的申明与重新强调，并未提到“常态化核酸”的字眼。比如，没有发生疫情的地区，严格按照第九版防控方案确定的范围对风险岗位、重点人员开展核酸检测，不得扩大核酸检测范围。发生本土疫情的地区，一般不按行政区域开展全员核酸检测，只在感染来源和传播链条不清、社区传播时间较长等疫情底数不清时开展。因此，吉林、辽宁、福建、海南等地第一时间的反馈是缩小全员核酸检测范围。
常态化核酸检测还要不要做、怎么做？更多城市对此事态度谨慎保守。但随后，国家疾控局副局长、中国工程院院士沈洪兵在11月17日的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做了解释。他将“二十条”中“没有发生疫情的地区主要检测风险岗位、重点人员”的政策，与常态化核酸检测做了对应，要求“既不能层层加码，也不能随意减码”。
这一表态并未明确回应要不要取消常态化核酸检测，但又重申了针对性进行核酸检测的必要性，其中意涵耐人寻味。更为明确的是，街头巷尾的社会面核酸采样点不会很快消失。在同一场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健委医疗应急司司长郭燕红称，采样点的布局是常态化疫情防控的一种安排，各地要优化布局，对采样点实施网格化管理，并做好供需情况的监测。
深圳是第一个启动常态化核酸检测的城市，最早可回溯至今年1月下旬。那时深圳疫情形势向好，正处于收尾阶段，但中国香港本土确诊病例数量剧增，加上国内多地仍有零星病例报告，深圳依然面临较大的“外防输入”压力。为发挥核酸检测“排雷”的作用，1月28日，深圳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办公室疫情防控组印发《深圳市便民核酸采样点设置指引》，按照每3万人口设置一个便民核酸采样点的标准，在全市布局700多个采样点。
随后，深圳核酸检测的范围、频次被不断扩大。3月，其发文进一步优化采样点布局，要求按照“步行15分钟核酸服务圈”的原则设置采样点；4月，深圳全市出行、通勤等均执行72小时核酸检测记录，市内1756万常住人口，平均每5000人要设置一个采样点。
2022年9月6日，深圳市龙岗区，市民排队做核酸检测。
2022年11月14日，北京市朝阳区，四处寻找核酸检测点的市民向一处关停检测点内张望。图：张芮雪
5月，上述举措得到监管层肯定，推广至各大城市。5月9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电视电话会议强调，大城市建立步行15分钟核酸“采样圈”；5月16日，国家卫健委主任马晓伟在《求是》杂志发表署名文章提出，省会和千万级人口以上城市建立步行15分钟核酸“采样圈”，每周定期检测。
不止大城市，受到防疫压力的中小城市也开始纷纷跟进。街头巷尾一个个采样点立起来，无论当地是否有疫情，居民们手持48小时、72小时或7天的核酸阴性证明，才能正常上班、出入公共场所、搭乘交通工具。值得注意的是，常态化核酸检测始终没有可供参考的标准或细则，各地有很大的自主权。
在大部分官员看来，为应对奥密克戎，这种常态化检测成本是必要的付出，是城市正常运作的代价。“48小时做一次，我们可以换来2天的开放，让社会能够流动起来。”一名地方卫健委人士曾这样说。
“必须坚定不移地实施‘以核酸检测为中心扩大预防’策略。”国家卫健委原医政医管局（现医政司）负责人也在新华社的今年5月的采访中说，在尚未发生疫情但输入风险较高的地区开展常态化核酸检测，有利于提高疫情监测预警灵敏性，并称国内多个城市的常态化核酸检测工作“运行稳定，取得了较好成效”。
但实际情况是，常态化核酸检测执行至今，很多地方未能避免动辄“静默”的命运。以石家庄市为例，其自8月份推行72小时核酸检测以来，市民三天一检，但10月份仍出现最新一波疫情，市民们随即“静默”三至七天，足不出户。11月16日，其单日新增感染者182例。
与此同时，各地财政承压。核酸检测的全国执行价是多人混检约为每人份3.5元，单人单检每人份16元；100万人口的城市，检测一次就要350万元，三天一检，每周开支就要超过700万元。国家医保局已明确拒绝为各地支付这笔费用，地方财政要来“兜底”。一位甘肃某县卫生系统人士曾对财新感叹“没钱了”，近几个月，部分地区已经采取减少常态化核酸检测频次、将免费检测改为收费等手段来省钱，还有地区欠着检测公司的巨额账款。
多位专家指出，虽然相比“静默”，常态化检测的成本更小，但其实它们并不是互相替代的手段。最终结果就是，常态化的钱花了，“静默”的损失也要承担。
德国埃森大学医学院病毒研究所教授陆蒙吉认为，在奥密克戎的传播效力下，任何检测手段都不能跑赢病毒，想要早期迅速切断病毒传播，除检测外，需要配合降低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频次，降低人的流动，“必须要把它压在一个非常非常低的水平，不然整个系统很容易被打破掉”。
核酸检测的精度亦待考。理论上99.9%的灵敏度，受到感染者发病阶段、采样员的操作手法、混采的样本稀释、检测员的操作手法等因素影响，被层层削弱。陆蒙吉直言，实际操作中的核酸检测精准度有待提高，有必要对大规模核酸检测的准确性进行全面评估。
前述公卫专家尖锐地指出，动辄全员或常态化核酸检测，是一种资源浪费，更不应该把核酸检测作为通行证来使用。“各地强化防控措施，一个主要手段就是把常态化核酸检测频率从72小时改为48小时或者24小时，当地觉得做核酸检测就可以减少忧虑，可以最大限度地发现阳性。但是，现在每天都在查，每天不还有那么多感染者吗？”
值得注意的是，在全人群中筛查核酸阳性，检出率很低。可类比的，是常继乐11月12日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提供的一组数据：即便在风险较高的人群中，核酸阳性检出率也非常低——10万个次密接者中，大概仅有3个人检出阳性；10万个闭环管理的高风险人员中，仅有1.6个人检出阳性。
可以说，无论是从人力、财力来看，还是从效果来看，注定了常态化核酸检测不可持续。继石家庄市之后，安徽合肥、六安、淮南，吉林长春、白城，辽宁大连等地亦陆续取消常态化核酸检测，不再给未参加检测人员赋“黄码”。
需要关注的是，若全国逐步取消常态化核酸检测，各地该如何追踪阳性？如何早期筛查？多位基层医护人员回忆说，在常态化核酸检测诞生之前，主要是从“应检尽检”重点人群及“愿检尽检”人群中发现阳性，然后再给密接、次密接做核酸筛查。但这样对奥密克戎未必适用。
现阶段，可以使用的检测工具无非两种——核酸与抗原。全球普遍实行的是抗原检测，依赖民众的主动性，建议民众出现症状、密接或参加聚会前自测，若出现阳性结果主动隔离在家至少5天；若阴性结果建议在24—48小时后进行重复自测。
但由于准确度低于核酸，国内对抗原检测的应用始终有限，各地政策不一，且都是在核酸检测的基础上加码抗原检测，对基层来说反而牵扯更多时间和精力。比如一种应用场景是，在混管追阳的人群核酸单人单检结束的间隙，进行现场抗原检测。“若检出阳性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但最后还得等核酸检测结果确诊。”一位基层卫生系统人士说。另一种应用场景是在高风险区人员居家隔离时，每天自测抗原，与此同时上门核酸检测的频次一点也没减少。
对此，多位专家认为，或可考虑抗原检测的更大范围使用，其准确度问题可以通过限定人群、增加频次来解决，且抗原检测的成本也低于核酸。
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生物医学学院教授、病毒学专家金冬雁提供了一种思路，为评估及监察新冠传播情况，香港的研究者今年采用的一种方法是，在全港随机寻找1万个人，将其分成几组，再给他们自测抗原，以阳性检出率来推算香港现有多少阳性人群。“需要做的是这样的工作，而不是拿抗原试剂去给几千万人都做一次。这样一个科学的方法，完全可以了解一个地方的疫情状况。”该项目名为“众志成城疫情监察计划”，由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推行，参加者将收到抗原及抗体检测包，并需要在每周指定的日子自测，及时将结果上传线上平台，连续监测12周。
未来，要想在早期控制疫情，相比无差别大筛的“一刀切”，需要进一步在检测范围、人群、频率上下功夫，而这更考验社会管理的水平与智慧。
如何隔离
11月9日上午6点30分，家住北京市东城区的林洋被告知核酸“混检”异常，并在10日凌晨判定为核酸队伍中阳性病例的密接，而后他被带走集中隔离。他的四个室友因此成为次密接，居家隔离7天，隔一天进行一次核酸检测。
11月11日，“二十条”出台，将密接者的管理期限从“7天集中隔离 3天居家健康监测”调整为“5天集中隔离 3天居家隔离”，且不再判定次密接。而根据6月发布的第九版防控方案要求，次密接采取7天居家隔离观察，北京与此一致，但各地政策有所不同。
一天后，北京动态调整防疫方案。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徐和建在疫情发布会上说，从11月12日起，北京已调整密切接触者和入境人员的隔离期限，不再甄别次密接。
林洋的室友得以解除居家隔离状态——11月13日，他们接到社区通知，“次密接不再隔离了”。但截至11月16日，密接5天集中隔离期限已至，林洋仍在集中隔离点，工作人员称其居住环境不满足单独居住要求，故延长集中隔离期限。
“不再判定密接的密接”举措甫出，便激起了热烈的讨论。宋华琳提到，《传染病防治法》只规定了对“密切接触者”的管控措施，并没有对次密接加以界定，也没有设定对应的管控要求。近年中国在疫情防控实践中，催生出对“次密接”的防控或许是出于防范风险的考虑，但“次密接”实则于法无据，现实中对“次密接”的操作扩大了管控范围，增加了管控成本，影响了更多普通公众的正常工作与生活。“此番取消判定的要求于法有据。”他说。
“一个人如果有十个密接，那么他的次密接就是成倍地增长。”孙亚民说。金冬雁认为，不再追踪次密接可能节省三分之二或四分之三的流调资源。
对被称作“好钢用在刀刃上”的减负之举，各地反应速度不一。
广州在落实国家防疫要求中。广州市卫健委副主任张屹在11月12日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披露，广州全市已对集中隔离期满5天、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的5094名密切接触者和7252名入境人员有序解除集中隔离；对16527名次密接者解除隔离措施。政策过渡时期，解除集中隔离人员返回原住地遭遇“落脚难”的挑战。
广州市海珠区某城中村政府工作人员提到，“二十条”颁布后，原来的密接、次密接人员等风险人员相继解除隔离措施回村，给基层工作带来巨大困难，因为人员太多，提供物资和核酸检测的压力骤然上升。
2022年11月14日凌晨，广州市海珠区康乐村外，数十名在外地解除隔离人员返穗后无法进村，露宿街边，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图：向凯
部分地方则“按兵不动”。有四川某县政府工作人员11月14日告诉财新，“二十条”发布后，当地防疫方案并未发生明显变化，由于社区人手有限，居家隔离管控难度较大，因此“该集中还是集中”。根据当地现行的防控方案，需要7天集中隔离的人员包括高风险、中风险返乡人员，密接、次密接和红码人员等。上海某区疾控人员表示，隔离管控措施没有明显变化，按照原来的方案在推进。
在已经执行取消次密接隔离的地区，密接判定的精准度要求变得更高。“我现在搞得有点头疼。”广东某地级市一名参与流调的社区医生表示，以前次密接纳入管理，管控范围更大，而现在社会面管控放松，更加担心密接判定出现“遗漏”的问题，无法堵住病毒。
一名西部省份疾控人员提到，“自始至终，判定密接的压力是一直存在的”。他进一步解释称，核心压力就是怕“漏”，流调是公安、工信和疾控人员跟病毒的“时间战”，对地方天网、信号覆盖度以及公安追溯能力都有一定要求，偏僻落后的地方判定密接本就很有挑战性。
夹在民众对“精准”的更迫切要求和遗漏风险人员的担忧之中，前述社区医生称，密接判定的松紧现在处于“摇摆不定”状态。一名上海疾控人士称，以上海为例，迪士尼和华为发生了个位数的病例，为了“降低风险”，判断的密接近万名。
第九版防控方案，对密接者划定了明确的范围：共同居住生活人员；直接照护者；探视病例或其他有近距离接触人员；在同一空间内实施有气溶胶诊疗活动的医护；在办公室、教室等同一场所有近距离接触人员；密闭或通风不良环境下共用卫生间或电梯、共餐等人员；乘坐同一交通工具并有近距离接触人员；暴露于感染者污染的环境和物品的人员。但划定标准的最后一条给了现场调查人员一定的自由裁量权，即“评估认为其他符合密接判定标准的人员”。
多位专家认为，目前密接判定标准已经较为详细，在前述范围基础上，制定更为严苛的标准，很多地方现有能力做不到，但需要警惕“密接”扩大化理解。
尽管“次密接”的概念已经退出防疫舞台，但重点人群、风险人群等分类仍在沿用，且隔离措施依然严格。
11月16日中午，家住北京市朝阳区常营乡的林立被要求5天居家隔离，原因是她的合租室友曾在同一天与某确诊病例到过某商圈，被划定为“高风险人员”，同住人员也要求隔离。按照社区工作人员的说法，高风险人员并不属于密接或者次密接，据朝阳区级系统要求的管控措施，最高级别的管控人群为确诊，其次是密接、次密接，然后是高风险、中风险和低风险人员。虽然次密接取消了，但是高风险人员继续执行居家隔离政策，从原来的“7天居家隔离＋3天健康监测”降为“5天居家隔离”。
第九版防控方案并无“高风险人员”这一说法，但将“涉疫场所暴露人员”归在需要判定和管理的风险人员范畴，采取三天两检的核酸检测措施。对于像林立这样的“高风险者”接触人员，并无隔离或核酸检测管理规定。
前述广东社区医生则表示，次密接取消后，原来的次密接划入所谓的“重点人员”管理，不过居家时限变短，从原来的“7天居家隔离”变为“三天两检居家健康监测”。这意味着，在一些地方，取消次密接的举措，并没有缩减社区防疫需要管理的风险人员数量。
相应地，“二十条”将更多风险人员管控的压力下沉至社区。目前，集中隔离点管理的对象除入境人员外，仅包括密接人员，原来负责的高风险区外溢人员及结束闭环作业的高风险岗位从业人员管控放到社区，进行居家隔离或者健康监测。
“这样的调整是基于我们对病毒新的特点，以及前期边防控、边研究、边总结、边优化的实践，在基于数据、证据的基础上做出的，并不是说集中隔离作用必要性在降低。未来随着病毒的不断变异，对这个疾病的认识不断深入，以及整个国内外疫情形势变化，我们也不排除再对我国隔离措施进行进一步的优化调整。”王丽萍称。
就现阶段而言，这一安排对基层仍是巨大的挑战，单核酸检测就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和物力。按照第九版疫情防控方案，居家隔离期间的核酸检测由社区组织采样人员上门采集，并及时推送核酸检测结果，居家健康监测人员则需根据防控要求配合完成核酸检测。
核酸采样人员需求激增。财新观察到，11月4日，广州市白云区公开招聘500名核酸采样人员，至11月16日仍在推送招聘帖。负责招聘的人员称，聘入的采样人员由卫生行政部门统一调配，疫情平稳后，可能会下沉到社区管理。
家住北京市房山区的周琦从上海返回，并被告知需要3天居家隔离，而后她被拉入社区的居家管控微信群。从11月8日到16日，周琦发现群里的人慢慢变多，从30多人增加至50人，上门核酸检测的速度也在变慢。在11月9日、11日的上午约10点，卫生院都有一名医护为她上门做核酸检测；而到11月14日这一周，据群里的隔离人员反馈，到了下午3点，还没有人来上门做核酸检测。居委会人员安抚他们说：“别着急，医护正做着。”
重估风险区
“2022年，我有172天在封控或隔离。”26岁的林琴说。
110天在上海。其中87天，她和另外两名室友被封闭在十几平方米的学校宿舍内，经历了中国经济、人口第一大城的首次新冠“静默”。
47天在新疆伊宁。暑假回乡，结束集中隔离3天后，她和家人迎来疫情后伊宁第四次“封城”。
15天在四川成都。林琴的姐姐在成都，这座城市是她往返家和学校首选的“洗码”站。7月，成都因疫情“静态管理”近两周。
林琴说：“三年春节没回家，暑假回了趟家，再回到校园已经立冬。”
林琴的个例虽然极端，却是疫情以来人员流动严重受限的缩影。大到千万级人口的城市，小到社区、学校、工厂，以“静态管理”“静默”“全域管控”等多种名目出现的疫情风险区管控，成为数亿人的记忆。
“疫情风险区”概念最早出现于2020年2月21日印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方案（第五版）》。此文件明确了风险区“高、中、低”分级制度，并要求高风险区停止聚集性活动，采取限制人员聚集、进出等管控措施。文件提到，风险区制度是为了“科学划分疫情风险等级”，从而“明确分级分类的防控策略”，初衷正是为精准防控服务。
几度修订后，第九版防控方案正式统一了风险区分级标准：高风险区指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的居住地，以及活动频繁且疫情传播风险较高的工作地和活动地；中风险区指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停留和活动一定时间，且可能具有疫情传播风险的工作地和活动地。同时，还将高、中风险区分别与“足不出户、上门服务”和“人不出区、错峰取物”两种管控措施挂钩，取消了“封、管控区”概念。
虽然本意是分级分类、精准防控，但在地方的具体实践中，风险区划定有时不过是加强管控前的“先手”，甚至频繁出现“中低风险区按高风险区管理”等“加码”政策。“二十条”的相关修改，或是试图让风险区政策回归初衷。其中不仅点名批评了随意“静默”和封控，还大幅修改了延续近三年的分级标准：将风险区由“高、中、低”三类调整为“高、低”两类。同时，将高风险区划定的基本单元，由第九版防控方案中的“小区或村”，改为“单元、楼栋”。
目前，“中风险区”已成历史。根据国务院客户端数据，“二十条”颁布前的清晨，即11月11日6时，全国共有高风险区3817个、中风险区3358个。而截至11月14日6时，全国共有高风险区7466个。高风险区数字显著上升，一是因为多地疫情仍处于上升期；二是因为不少成片的高风险区被拆成若干单元；三是因为一些中风险地区降级的同时，另一些悄然升级。
据财新梳理，仅在11月11日当天，全国就有552个中风险地区宣布“降级”，同时有94个中风险区被直接划为高风险区；还有少数地方将“中风险区”更名为“临时管控区”“动态调整风险区”，延续“人不出区，错峰取物”甚至“静默”的管控政策。
宋华琳认为，“二十条”的本意就是将中风险区降为低风险区，但确实有地方在变通执行乃至架空“二十条”，表面上遵守了风险区等级新规，实际上仍然在从严执行管控政策，违背了“二十条”的初衷。
甚至“封区”“封城”等极端的风险区扩大行为，在“二十条”发布后仍难彻底断绝。11月12日，“重庆市民自发静默七天”的词条登上热搜，而前一日，也就是“二十条”颁布当天，重庆疫情快速发展，新增本土确诊病例160例、无症状感染者1081例。
家住重庆市沙坪坝区的袁莉，11月11日晚间从一线支援抗疫的亲戚处得知“即将静默一周”的消息。第二天一早，袁莉一家连忙出发去买菜买肉，“当天回来，社区就开始‘发票’，每家每两天只能出去一次”。
另一位渝北区业主提供的社区通告显示，“12日起对每个小区进行临时管控，有疫情的小区一律不准车子、居民出小区；没有疫情的小区，每个小区只有一个人行出入口，每户每两天一人凭出入票出小区买生活必需品”。
“自发静默”之下，多位重庆市民表达了对“看病难”的担忧。年过六十的袁莉夫妇均有高血压基础病，袁莉让丈夫去社区医院再囤些降压药，“他去了一趟，药没开到，说医院都去支援抗疫了”。
宋华琳还指出，风险区新政落实的另一大阻碍是防疫中的地方保护主义。“风险管控不只是管控一个固定的地区，还包括跨地域流动的人员。各地应该遵守中央统一的标准，而不是各行其是。”
“二十条”提出，对高风险区外溢人员实行7天居家隔离，取代原来的7天集中隔离。这呼应了此前工信部为通信行程码“摘星”等举措，配合新的风险区标准，意在为人员跨省流动“松绑”，促进经济社会活动恢复。
文旅部也紧跟其后，在11月15日宣布跨省旅游经营活动不再与风险区实施联动管理，凭48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即可乘坐跨省交通工具。这意味着，由传统旅行社和OTA（在线旅游代理商）经营的跨省团队旅游业务，不再受与疫情相关的地区限制；但后续落实仍有待地方文旅部门发文跟进，也取决于地方防疫政策的具体执行。
然而，据财新了解，原则上各地对外来人员的管控应该依据其是否来自风险区，但实践中的普遍做法是，各地准备一张“重点地区”清单并保持每日更新，对外来人员的管控措施以清单为准。
财新获得的一份某中南省会城市11月14日的重点地区清单显示，该地对来自高风险地区的人员实行7天居家隔离；对来自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西藏拉萨市、新疆全域等12省份32市实行5天居家隔离 2天自我健康监测。
前述广东社区医生解释称，现状是虽然取消了中风险地区，但这一概念仍会以“重点地区”“风险地区”等名义，在社区的内部管控标准中延续。来自这些地区的人员，还是会被社区执行居家隔离政策。
出入境挑战
“二十条”中，有4条涉及“外防输入”的措施优化。便利以商旅为目的入境人员流动，从而“稳外贸”“稳外资”，成为此次调整的重心所在。
疫情期间，针对民航业的一系列限制政策，与“外防输入”的防疫措施密切相关。而跨境航班长期供给不足、票价畸高等情况，也反过来对人员入境造成显著阻碍。因此，“二十条”取消了国际航班熔断政策，尤其受到市场关注。
国际航班熔断机制始于2020年6月。民航局要求航空公司的同一航线航班，如果在入境后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的旅客人数达到5个，就要暂停其后一周该航线的运行；达到10个则暂停四周。其后，航班熔断机制分别在2020年12月、2021年4月作出修改，先是将单一入境航班确诊人数达到5例的航司熔断周期延长至两周，后新增了熔断选择权等细化要求。
航空业存在“航权对等”的规则，在国内航司因熔断政策停运外航航线时，国外也会相应减少国内航司的班次，导致国际航班供给成倍减少。而熔断机制让航司难以做出稳定的航班规划，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票代借机炒作、推高票价等不理性现象。
政策制约之下，航班供给量大幅下滑。据民航局数据，2020年的国际航班旅客运输量仅为2019年同期的12.88%，2021年进一步锐减至2019年的1.99%；2022年三季度，国际航线完成旅客运输量56.7万人次，较疫情前2019年同期下降97.12%。
今年下半年以来，国际航班的相关政策有所放松。先是在2022年6月，长期制约国际航班数量的“五个一”政策调整，随着其后航班数持续增加而实质上取消。紧接着，8月7日，民航局在此前航班熔断政策标准之上，增加了确诊旅客占比的指标。这让航司更加敢于采用大飞机，航班供给量有所提升。
如今，国际航班熔断机制彻底取消，在利好民航业的同时，出入境航班供给不足的问题也有望逐步缓解。民航业资深人士高鹏对财新表示，熔断机制取消有助于航司规划运力、旅客规划行程，“国际航线供给的确定性，能够让机票价格逐渐回落至合理水平，提振市场需求，进而促进供给量的增加”。
今年9月、10月，国际航线航班量和客运量连续创下2020年4月以来的新高。10月中下旬，民航迎来冬春新航季，国航、东航、南航等数十家航司宣布复航、新增多条国际航线。据各航司公布的换季计划，国际航线的计划执行航班总量较此前增加1倍。
各大OTA平台的机票搜索量在优化防疫政策发布后大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市场需求，但用户搜索更多止于好奇或行前准备，未转化为实际的出行消费，航司的实际执飞量仍远低于疫情前正常水平。
据飞常准数据，在优化政策发布后的11月11日—16日六日间，国际客运航班执行量合计950班，环比10月同期增长11.37%，但只有2019年平均水平的6%左右。
“目前的国际航班实际执飞数量尚未满足刚需。”去哪儿国际机票负责人张杨对财新称，旅客入境受机票价格、航班数量、隔离政策等因素综合影响，“若隔离酒店数量不增加，国际航班数量也增长受限”。
“二十条”将入境人员隔离时间由7天减至5天。高鹏指出，适当缩短入境隔离时间，正是意在提高隔离酒店周转率，从而匹配熔断机制取消后，国际航班数量增加带来的隔离需求提升。
“在目前的海外疫情形势下，大家对安全问题仍有顾虑，而入境仍需隔离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出行需求。”同程研究院首席研究员程少功对财新表示，国际航班供给可能受国外航司破产、地缘政治影响航线布局等影响，但最根本的影响因素还是需求端信心恢复，相关机制的落实情况也需一定时间磨合。
入境政策放松主要意在恢复商旅。10月25日，国家发改委等六部门印发《关于以制造业为重点促进外资扩增量稳存量提质量的若干政策措施》，提出便利国际商务人员往来，在做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前提下，便利跨国公司、外商投资企业高管、技术人员及其家属出入境。
受政治、经济、国际关系等多重因素影响，叠加持续三年的疫情冲击，外资在中国的投资结构和布局策略发生巨大变化，对华直接投资集中度提高。据荣鼎集团的报告，2018年至2021年间，前十家欧盟（包括英国）大型企业对华投资额占欧盟所有对华直接投资的70%—88%。
相应地，中小外资企业因为疫情不便进入中国实地考察，新进入中国市场或进一步扩大投资的决策变得格外困难。中国美国商会主席华刚林（Colm Rafferty）此前对财新表示，会员公司中许多中小企业已经关闭中国业务，少有新企业进入中国市场。中国欧盟商会主席伍德克（Joerg Wuttke）也表示，2021年欧盟对美投资规模高达1600亿美元，对华投资不足100亿美元。
日本乐天集团深圳地区总经理周洋计划11月17日来中国出差，入境隔离时间明显影响该公司的来华出差决策。他对财新表示：“今年6月以前，入境要隔离21天，因此我过去两年中只来中国出差两次。现在计划以后每3—4个月就来一次。”
浙江三星羽绒股份有限公司羽绒营销中心总监王孜怡对财新表示，他所在的公司从事内外贸业务，过去每年要来中国考察2—3次的美国客户已经很久不愿来中国出差，多数工作转至对方公司的国内办事处，或视频会议沟通。“目前入境隔离仍未彻底解除，‘5 3’的天数调整对客户来华还是刺激有限。”
在更接近刚需的商旅入境政策放宽之后，受疫情抑制已久的旅游行业也开始对管控放松抱以更为乐观的态度。受访的旅游行业人士多认为，针对旅游这种非必要的出行需求，政策口径也将在未来逐步放宽。
入境防疫措施放宽促行业回暖，但会否削弱边境“外防输入”防线甚至破防？金冬雁认为，现在大多数病例是突破性感染，病程短、症状轻或者无，释放病毒周期短。无论是境内还是境外，5天集中隔离基本上把风险包括在里面，之后的居家隔离也已经在全世界被证明是有效的手段。
浙江省流调专家队副组长、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疾控中心副主任李欢龙持相同观点。他表示，入境隔离政策的放宽不会对国内防疫产生太大影响，因为奥密克戎的潜伏期缩短，大多数感染者在5天的集中隔离期通过一日一次的核酸检测都能被发现。
上海一名疾控部门人士称，从上海以往对入境人员的监测情况看，极少出现7天集中隔离后出现社会面阳性的情况，而就算出现，因为数量少，通过社会面常态化核酸检测也能及早发现和控制，这也是政策调整的重要依据。
2022年9月14日，上海虹桥机场航站楼内，等待出行的旅客。图：殷立勤/中新社
不过，这可能加大社会面筛查的压力。上述上海疾控人士认为，政策调整后，社区和社会面常态化筛查的压力一定会有所加大，这对社区和城市防疫管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早发现”依然是疫情“外防输入”的重要准则。
调整也给社区管理带来挑战。李欢龙认为，入境人员数量增加以及集中隔离时间减少，居家隔离监测的人员将大幅增加，这对社区管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最后的防线
在优化前端防疫策略的同时，“二十条”对医疗救治、药品储备、疫苗接种的后端防线也多有要求。
“二十条”提及“推进新冠病毒疫苗接种”，要求制定加快推进疫苗接种的方案，加快提高疫苗加强免疫接种覆盖率，特别是老年人群加强免疫接种覆盖率。
常继乐介绍说，截至11月11日，中国新冠疫苗覆盖人数和全程接种人数分别占全国总人数的92.5%和90.26%。加强针共接种8.9亿人，覆盖率不尽如人意，仅达63.0%。
“老年人接种率”是急需填补的免疫短板。常继乐提到，60岁以上老年人全程接种2.28亿人，全程接种人数分别占60岁以上人口的86.38%，显著低于全人群水平，且仅有1.8亿人完成加强免疫接种。
高龄老年人疫苗接种覆盖率表现更差。常继乐表示，中国80岁以上老年人的全程接种率为65.7%，80岁以上老年人加强针接种率为40%。
“老年人最需要（接种疫苗）。提高老年人的全程接种率和加强针非常必要、非常重要，且非常紧迫。”常继乐呼吁，老年人及时主动接种疫苗，及时进行加强免疫。
科研界已多次证明，疫苗接种诱导的免疫保护效果随着时间的延长不断下降。与此同时，一些新的、免疫逃逸强的变异株不断出现，因此加强免疫以接种提高保护力，几乎成为“必选项”。
开打第三针甚至第四针的国家和地区越来越多。今年8月推出针对原始毒株和奥株的双价mRNA新冠疫苗后，美国疾控中心建议为所有年龄段的成年人接种新版加强针，重点是为50岁及以上的人接种。但新加强针接种速度明显比去年第一次加强针缓慢，民众接种意愿不高。以色列、意大利、瑞典、韩国等国家和地区也已开放第四针，但主要针对特殊人群。多名疫苗企业人士表示，国内第四针何时启动尚未接到明确安排。
在与病毒赛跑的过程中，拥有更有效率、更好的疫苗是优化防控策略的重要前提。“二十条”提到，加快开展具有广谱保护作用的单价或多价疫苗研发，依法依规推进审批。
多项研究均指出，序贯加强比同源疫苗加强能激发更强的免疫保护。目前有三种序贯加强方案：两剂科兴/国药灭活疫苗＋一剂康希诺注射用或吸入用腺病毒载体疫苗、两剂科兴/国药灭活疫苗＋一剂安徽智飞重组蛋白疫苗、两剂科兴/国药灭活疫苗＋一剂丽珠集团重组蛋白疫苗。
寻找更优序贯方案仍在路上。据悉，中国疾控中心病毒病所正在发起一项临床试验，比较多款新冠疫苗用作灭活疫苗基础免疫后第三针、第四针加强接种的有效性及安全性，为未来新冠疫苗免疫加强策略的制定提供依据。
海外新冠mRNA疫苗入华之路前进一小步。11月4日，德国总理朔尔茨在中德两国总理联合记者会上宣布，由德国企业拜恩泰科（BioNTech）研发的mRNA新冠疫苗，将可在中国为在华生活的外国人接种。朔尔茨说，当然，这只是“第一步”。他期待未来拜恩泰科疫苗的在华受惠者范围能够进一步扩大。
“对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每一针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有资深疾控系统人士认为，每接种一针对整个社会来说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无论是疫苗生产制造，还是组织动员、提供接种服务，因此启动不可随意，一定要与防控政策紧密配合，最终帮助社会走出新冠大流行状态。
丁胜同样提醒说，疫苗接种需要与整体的防疫政策配合，比如进一步放开管控，应该匹配疫苗接种过后达到人群保护力峰值的时机；又比如接种的速度，应该匹配病毒传播速度。
疫苗之外，药物储备也不可或缺。“二十条”强调，应加快新冠肺炎治疗相关药物储备，但并未点名具体种类，只提到了重视中医药作用，以及加强急救药品和医疗设备储备。
以海外经验看，所谓新冠治疗相关药物，主要是指两类新冠特效药——中和抗体药物和小分子口服药；以及应对新冠相关重症、并发症的急救药物。丁胜表示，随着新冠病毒不断变异，抗变异能力差的抗体药物已经越来越难发挥效果，还有使用不便、价格昂贵等缺点，较难成为主流。目前，国内只批准了一款新冠中和抗体药物，即由腾盛博药研发的安巴韦单抗和罗米司韦单抗联合疗法，是一种针剂。2022年7月，该药在中国正式商业化上市，每名患者每个疗程定价近万元。
在小分子口服药方面，国家药监局在今年3月和7月分别批准了辉瑞研发的Paxlovid和真实生物研发的阿兹夫定，用于预防新冠感染者发展为重症。前者针对3CL靶点，是全球新冠“药王”。目前，Paxlovid的在华销售由中国医药代理，主要落地路径是定向销往医院，暂未开放商业化和零售。
阿兹夫定是目前惟一获批的国产新冠口服药，属于“老药新用”，原本是一种艾滋病药物。阿兹夫定针对RdRp靶点，与默沙东的新冠口服药莫诺拉韦相同。复星医药目前拥有阿兹夫定在中国境内的独家商业化权利。11月15日，重药集团宣布，作为中央与地方两级应急医疗物资储备单位，已经向复星医药采购阿兹夫定片，以保障重庆、青海、甘肃、宁夏、贵州、陕西等区域的疫情防控所需。
不过，丁胜认为，相较于3CL靶点药物，RdRp靶点的安全性争议较大，未来仍然可以期待更多的国产新冠口服药，尤其是3CL靶点药物获批上市。目前国内仍有多家企业在推进新冠口服药研发，其中针对RdRp靶点和3CL靶点进度最快的，分别是君实生物的VV116和先声药业的SIM0417，均处于三期临床阶段。
虽然“二十条”意在提醒医疗卫生系统，但民间已率先掀起“囤药潮”，尤其是在积极落实“二十条”的地区。多名石家庄市民反映，已经储备了连花清瘟等多款解热镇痛类药物，还有市民购买了家用制氧机。
但病毒学家常荣山认为，由于现在新冠患者多数没有肺部症状，除非家里有慢性肺阻塞等肺部基础疾病病患，没有必要专门购买制氧机。“过多买药其实都用不上，反而造成了一种资源、经济上的浪费。”
针对医疗救治，“二十条”提到要加强医疗资源建设，做好住院床位和重症床位准备，增加救治资源。
疫情后，卫生主管部门着力加强救治资源储备。今年9月，中央财政出台贴息贷款政策支持医院购置设备，国家卫健委在下发至各地的指导性文件中提到，贴息贷款重点支持县级新冠肺炎定点医院和后备定点医院，配足配齐新冠肺炎等呼吸系统传染病急救、抢救、重症救治、监护、检测等仪器设备，以及必要的药品、耗材、防护物资、消毒用品和消毒器械等，以提升新冠患者收治能力特别是重症病例救治能力。
过程中更应关注医疗资源更为薄弱的基层医疗机构。一名广东基层社区医生告诉财新，其所在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一直忙于抗疫，暂时未在增加救治资源方面有明显动作。而对于自收自支的基层医疗机构，疫情后处境更为艰难，是否有充足资金提升救治水平，依然是未知数。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二十条”提出制定分级分类诊疗方案，以及不同临床严重程度感染者入院标准。国家卫健委医疗应急司司长郭燕红在11月17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解释称，重症、危重症以及有重症倾向的患者将收治在定点医院，国家卫健委已要求各地指定综合能力强、救治水平高的医院作为定点医院，根据当地的人口规模，配足配齐救治的床位，ICU床位要达到床位总数的10%；无症状和轻症感染者收治在方舱医院，国家卫健委已要求各地依托现有大型场馆如会展中心、体育场馆等，提前做好方舱医院的准备，包括电线、相关基本设施布局、物资、信息系统，特别是医疗医护力量的准备，一旦发生聚集性疫情，方舱医院能在最短时间内启动，尽快收治患者，最大限度减少对日常医疗资源的占用。
丁胜认为，假如感染者增多，医疗机构难免承压，哪些病人真的需要住院、药物需要给什么样的人，需要有规划地分配资源。
前述公卫专家认为，人群的分类收治也是下一步策略调整的空间所在。他建议，未来应该允许轻症患者居家隔离，重症送往医院救治。而在这一过程中，公众教育尤为重要。专家提醒，引导公众科学认识新冠病毒，避免全部患者蜂拥至医院，造成医疗资源挤兑。
窥视卡
发表于 2022-11-22 15: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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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2 15:42:00
